我们这一代人的死亡
文 | 王大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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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婆出院了,如同一个干瘪的皮球被搁置在床上,除了呼吸、摇头和晃动两根手指,她的身体无法再完成任何动作,包括说话。
一个月前母亲急电催我回家,还没到病房便问:你拍的那些照片还在吗?那时便瞬间反应过来,外婆的病情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。日光透过钴蓝色的玻璃把整个病房的空气浸得生冷,输液管、氧气管、心电监护的管线就是一张有形的网,网中动弹不得的老人便是我八十七岁的外婆。看到我来罢,她用力眨了下眼睛,这成了日后她和所有人沟通的方式,每一天,每一件事,哪里不舒服,要不要翻身,想吃什么,都要问一遍是不是,他眨一次和连续两次,来回答是或否。
家里人排出了值班表,大家轮流陪护,唯外公是例外。这个从战场归来的老兵,还能回忆起如何在美国战机的轰炸下死里逃生,带着一只几乎听不见声音的耳朵回家,外婆时常谑称他:聋子。他只是一半的聋子。但现在外公记不清自己家在哪,我家在哪,乃至刚迈出医院电梯,他焦虑地问:病房在哪里。只有四层楼的住院部,外公每天前来都会重复这个问题。阿尔茨海默症以难以觉察的速度侵蚀了他的大脑,唯有一个执念让他念叨,只要去医院看外婆。我问他你还记得关于外婆的什么,他说名字。我又问:你记得她叫什么名字?外公准确无误的答出来。
外婆一直担任外公的另一个中枢十多载,她能准确地回忆自己何件款式的衣服置于家中的哪处柜子,以及许多这一类的事情,尽管她自己的身体早已不太灵光。
最后一次看到健康的外婆,是过完年准备离家,我包饺子给他们,临别,外婆拉着我的手说:你要找一个勤奋的伴,不要找好吃懒做的。我想不到更好的说辞,便答:我现在也很勤奋啊,有没有对象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。外婆没接话,她用尚有气力的手用力捏了我一下。
她的意思很清楚,诚然自己也明白,我,以及我这一代人当中,注定没有自己的兄弟姊妹,也不会有孩子。她担心的,是苦于某一天在无人照料的时候,我被病躯所折磨,抑或孤身殁止在某个来不及道别的时刻。这个设想并没有错,唯一的问题是该如何去应对。
夏至的那晚,一则简短的讣告发了出来,十几个小时前还在谈笑风生的亮马,被风一样的卷走了,最后陪着他的,是四只猫咪,他养的狗离去以后,家里在原有两只猫的基础上又添了两只。亮马是我的朋友,他用力之所及,照亮了那条孤独的路,使得很多人免于深陷。而外婆在不多的余生里将要以床为家,外公时常陪伴左右,他能记得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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